月亮有一张故乡的脸（组诗）

◉ 苏拉木塔格（甘肃)

文 / 苏拉木塔格（甘肃）

井

村庄里的人，走了

一口存在了多年的水井也渐渐干枯

干枯的还有那

井台边的蛙鸣和井水中的月亮

那时，我们的祖先在井边

分享他们的故事

井水映出了多姿的晚霞

和天空中走动的花朵

杨树上，怀抱小提琴的鸟

把它的梦呓

连同村庄的古老

委托于温暖而舒缓的晚风

炊烟在井边长出了巨大的藤蔓

这些藤蔓上结着的果实

叫乡土……

我常常怀念井

是因为在异乡，流干了眼泪……

炊烟

暮晚时分，乡村的炊烟

从每一户人家的屋顶上冒出来

带着柴禾的清香

在空中弥散

有时飘落零星的小雨

这个过程便愈加缓慢

仿佛可以看到

时间的指针，停止了走动

河岸边有一棵百年的柳树

山坡上生长着千年的青松

……弥散的炊烟

经过了这些近处的物象

也漫过了远处，田野里生长的庄稼

和祖先们低矮的坟丘

花喜鹊

从屋檐，到树梢

这些吉祥的鸟，围绕风中的村庄

一次次打开折扇

在低空，划出弧线

它们属于乡下

喜欢麦粒、清水和炊烟的味道

喜欢贴近故乡的额头

喳喳鸣叫

喜欢叫出乡里娃土土的名字

喜欢触碰古老的黄铜唢呐

引领一对憨厚的新人

结为秦晋之好

时光已然久远

它的小眼睛，翘动的长尾巴

与黑白相间的花衣衫

还是那么特别，那么亲切……

柴草

写下柴草。就觉得看见了它们

站在故乡山坡上的样子

就觉得有草木的缕缕清香

扑面而来……

低矮的柴草，披着晨光和朝露

它们是六畜的饲草，野鸟的家

是一道道自然给予人类的

独特的风景

不要漠视。也不要妄谈伟大

每一棵柴草其实

都与我们有着同构的命运

风吹柴草，一瞬即是一生

我喜欢面目清秀的柴草

喜欢它们的散漫和凌乱

它们的骨头，在火塘中发出红光

农家的饭菜，永远有香喷喷的味道

绿皮火车

那年，我爬伏在河西走廊的一座小山上看到

绿皮火车拖着竹节虫一样的身子

向西蠕动……

天空中留下了一股浓烟

我的舅舅和叔叔就是搭乘这样的火车

离开了贫困的家

去了遥远的新疆

在异乡的土地上扎下了根

这让亲情，产生了永远伤感的距离

我们不敢眨眼

是因为这世界变化太快

绿皮火车早已退出了大地的舞台

但它缓缓穿过村庄、灌木、沙丘的样子

还在我的记忆里

保持着刻骨般的新鲜

狗尾巴草

无用的草。随意生长在故乡的

河坡，水渠，田埂

也有几束攀援上老屋的房顶

成为村庄里一种古老而亘久的装饰

旷野里，成片的狗尾巴草

在夕阳的沐浴下

晃动着弯曲的金色

构成另一种，灿烂无比的风景

天空低伏如巨大的怀抱

多么幸运

我们盲目地奔跑

惊飞了一群隐藏在草丛中的斑鸠

在众多的草中

我独爱这平凡而朴素的狗尾巴草

期盼它再次摇曳在我的周围

突然喊出一声狗吠般的，乡音……

中秋月

晚饭过后，一家人虔诚地摆好水果

干净的供桌上

还有一个自家制作的月饼

又大又白

听不清母亲的祈祷

屋檐下，有鸟雀挤在巢穴中

飘落出一串串

温暖的梦呓

这样的仪式之后。左邻右舍聚在一起

举杯畅饮

淡淡清辉描绘了他们

一年之中，最为开心的笑声

而孩童们，在故乡的场院里

追逐、嬉闹

把那枚圆月当足球

踢到了令我们永远仰首怀恋的浩渺虚空

小路

小路带着淳朴，带着一个人的胎衣

粘在他的脚上

他的童年，小路说了算

无论是晨曦，还是晚霞

自然的光芒照拂弯曲的小路

在一个人的心上蜿蜒

那么多的小花小草，装饰着小路

那么多的田埂和农庄

守护着小路

小路天真烂漫，借一个人的胸腔

唱出民谣与民歌

小路的泥泞，带有跋涉的初吻

小路向往平原，走向开阔

小路也携带狭窄

向着高山上的天空盘旋……

小路深入了一个人的血管

多年后回首，有些人，有些事

在小路的拐弯处，一闪身便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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