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康，让我爱过还想爱（组诗）

◉ 冷梅文芬（广东)

梭磨河的秋色隆重

鹧鸪山神用手一指，左岸斑斓，右岸缤纷

雪水漂白了大藏寺的钟声

沿着河床，一步一回头

前一声清纯，后一声幽静

秋色愈来愈浓，此时

梭磨河不完全属于秋天，属于哈达经幡

更属于每一粒经文，一生的悲悯

在一朵浪花闪烁时泄露秘密

河水来到马塘村

借助一只笔尖倾诉

划出青稞的芳香，滴落云朵，成群的牛羊

还有阳光的色彩：红橙黄绿蓝靛紫

锅庄的节奏，贯穿土司的爱情故事

敲开两岸繁花之后，在时光上打了一个结

身披五彩的树林纷纷集结

仿佛举行隆重而神圣的仪式

峡谷回响，那是石头与流水的私语

在马尔康，我也是一块石头

内心充满流水般的柔情

法鼓声声，何时将我点化

梭磨河，从嘉绒部族的血脉中

抽身而出，用神话为土地加冕

喊你一声，青山端着绿水

宛如姐妹兄弟捧出青稞酒，非把我灌醉不可

顺流而行，我渐渐发现

无数的另一个我，被这彻心透骨的秋色

一一认领，不停的向每一棵树问候

向所有花草致敬，我已无我

皈于无形的一寸秋风

嘉绒牦牛，用它的犄角顶起落日

雪域高原，牦牛的到来是神圣的

呼吸着稀薄的氧气，长毛竟挥洒出大气

雪，落在背上，就当作哈达

风雨经过，被视为阳光之外的风景

上天赐予的一对犄角，不为猎杀其它动物所用

向上，可以顶起西沉的落日

用以修补残缺的月亮，修复失眠的鸟语

甚至安抚野草的旧梦

高原有多辽阔，牛蹄丈量的就有多辽阔

它向雪山学习雄壮，学习梭磨河的豁达

学习一粒草籽的谦卑，一块石头的坚毅

谁能抵达它的内心，谁就是嘉绒的儿女

这种高原方舟，从万帙经书中奔出

驮起整个天堂，落日蕴藏的隐喻挂在犄角

以太阳的名义念诵，忏悔

农耕时节，牦牛又找回本色

在即将开耕的土地上，嘉绒人依次

挂起经幡，焚香煨桑，唱颂歌，祭祀神灵

然后在耕牛脑门上，涂抹三道酥油

牦牛安享这人间最虔诚的礼遇

受马尔康山水的启示，牦牛似乎懂得春秋礼仪

深谙大藏寺钟声的奥秘，才愿意

跟五谷杂粮称兄道弟，与草木互致问候

牦牛不会立地成佛，可雄鹰的呼唤

激起它的兴奋，以母语回吼，每一次吼叫

恍如向天地吐出六字真言，必须坚信

至少有一个字，为我慈航

马尔康碉楼，石头抒写的史诗

碉楼在马尔康，就像青稞那么自然

数百年不改站立的姿势，风敲雨打

雷电轰击，即便有所倾斜或剥落

依然站着，站成嘉绒藏民心中的标杆

碉楼伴官寨共生，有碉楼就有安宁

每一块石头，犹如穿着盔甲的卫兵

垒起倚天长剑或坚盾，随时迎击外敌与野兽

究竟发生过什么？我只能猜想

楼底绕着人间烟火，楼顶悬着烽烟

浸染过血液的石头，是坚韧的英雄虎胆

至今依然虎威凛凛，曾收藏于壁缝里的怒吼

已被山神点化了

老去的岁月，带不走楼里的粮食，珍宝

火铳，标枪，刀剑，箭头，在孤寂中腐朽

土司的遗言，箴言还是心咒，尘埃落定

嘉绒人的精神，像碉楼永远向上

面对碉楼，我不希望是防御工事

宁可相信，它是藏族建筑的艺术瑰宝

唯有如此，山还是山，水还是水

这里的石头也更有灵性，抒写着奋斗史诗

假如三百年或三千年之后，碉楼不再增加

我愿意化作散落河边的一块石头

同一头牦牛，听流水虫鸣，观日落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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