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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月前「浙江分会」[分会长] 闫 然 阅读(1K+) 评论(0)

父亲的马灯/龙宇环(重庆)

闫 然(山东)

父亲的马灯

       过了腊八节,离龙年春节越来越近了,夜深了,开着床头的台灯读泰戈尔的《萤火虫》一诗“在墨黑的夜空点燃自己,为远方的你送去一丝光明……”我的思绪又飞翔到儿时的夜空。

那时大巴山的乡下,谁家都有像萤火虫一样提着马笼在走?

那时的乡村夜,似乎都黑得那么纯粹,像锅底的黑灰。漆黑似铁的夜晚,总有一些为生活奔忙的人挤破黑暗,用手上那豆大的光芒。

我就坐在家门口,等着父亲回来。乌云遮住月亮,星星也不冒出来,习惯眨眼睛的露珠早睡觉了。我看见街头上一点灯光在慢慢移动,那是父亲为下村为农户家出诊后,正要走回家中。

山里的路沟坎纵横,走在田野间,劳作时俯身看不见远方,但站起来,人比庄稼高半个身子。父亲走在田野中,手上的煤油灯发出微弱的光芒。看久了,我就有一种幻觉,那盏灯就像萤火虫,在山间小路上、在田野庄稼边飞了起来。

父亲提在手上的煤油灯,是当时农村最常见、最简陋的那种,讨一个玻璃的罐头瓶,在瓶口缠上铁线,放下铁片夹住的灯芯,就可以了。夜里有风,父亲就在瓶口罩一个自己糊的纸筒。我念书时到学校晚自修,提的也是这种灯。

家里还有比较精致的煤油灯,是从供销社买的。一盏是葫芦形的灯,也是玻璃做的,肚大腰细,灯头上的灯罩也是玻璃的。这种灯可以调节灯芯和亮度,父亲在灯下打算盘计账,我们做作业,灯芯拧高一点,屋内紧逼过来的黑暗,就后退一点。一家人坐在灯下聊天,就拧低一点,我们看见家人的脸庞越发模糊,但说出的话亲切温暖,自带光芒。

乡下的夜晚似乎都短,那时没有什么娱乐,父亲就托人从县城买了一台收音机,接通外面的世界,我们最爱听的就是《渡江侦察记》。乡下人睡得早,夜晚自然就短了。乡下的夜也很安静,除了一两只特立独行的狗想拼命发出自己的声音,除了草虫不平而鸣聒噪整夜。

我们都睡着了,夜,属于父亲的煤油灯。他将煤油灯端到床头,在灯头安上玻璃灯罩,然后躺下,看一本常搁在床头的书。我不用“读”字,父亲看书没有什么目的,不为学习,不为娱乐,也不是去寻找什么一夜暴富的秘诀。他读了几年私塾,那本沾满包浆的《新华字典》上沾满厚厚黑垢。他看书,唯一的解释是,多读点医书好给乡下的老百姓治病省钱。

这盏煤油灯是家里使用时间最长的灯。通电后,为了节约开支,父亲夜里看书依旧点煤油灯。这个习惯父亲坚持了六十多年,后来眼力不济,才停止了。现在回想,这真是我们家独特的一道“风景”,夜深了,一灯如豆,看书的父亲脸庞模糊,但眼神和书上的文字是明亮的。一丝风过,灯火轻轻摇曳,仿佛提着灯笼的萤火虫。

困了,父亲吹灭灯,屋外,夜空的星星像父亲背上冒出的汗珠,晶莹闪烁。

父亲还有一盏特大的煤油灯,叫马灯。大约是葫芦形煤油灯三倍高,罐头瓶煤油灯两倍宽。马灯基座是装煤油的铁罐,中间是玻璃灯罩,再上面是烟囱形状的,用以排放油灯的烟雾,最上面的是半个椭圆形的铁线圈,手提时用的。马灯的结构像小型的埃菲尔铁塔。铁塔在巴黎是凝固的风景,在乡下,是可以提起来的生活用品。

如果说其他煤油灯是家里的星辰,那么马灯就是家里的月亮了。父亲的马灯只在出远门与他带的徒弟时使用。那时医疗条件有限,父亲是中医,最多的就是把一把脉,所在的乡卫生院又没有先进的设备,有重病的只有到区医院去,离我们最近的好的医院(相当于现在的三甲医院)兰草医院有三十里地,父亲点起了马灯。叫上病者家属,用竹子扎上滑竿两人抬着病人,父亲跟随一路前行,也有重病半途去世的,每到此时父亲与病者家属一样沉重。这条路父亲不知走了多少遍,所以他非常尽力,只要乡上新华书店有好的医书他都要想尽一切办法购买,或者托人到成都、重庆等地的书店购买。买一本书他都仔细阅读,还不时用笔在书上画一些重点,不懂的医学术语他就借助字典查。

有时父亲下乡给病人看完病后,天还未亮。母亲早早起床做好面条等,父亲与徒弟背着出诊箱往回走,马灯照亮了回家的路。有一次我跟着父亲到乡下二十多里地去给村民看病,那时我大概十一二岁,已累得走不动道了,就陶瓮一样坐在一块石头上。路过插旗,狮儿岩路陡,我一步步上坡几乎耗尽了力气,上山容易下坡难,几乎脚不听使唤。父亲一步一步下坡,身上的出诊箱在他腰间上下颠簸着,他要尽力与保持平衡怕摔掉了出诊箱,里面有病人急需救命的药物。

走累了,我们俩父子坐在一块平地上,父亲抽一支烟给我讲《三国的故事》,山里的风声由呼啸变成咆哮,我专心听他讲故事抑制不住恐惧。马灯不再像萤火虫了,而是刀剑上的一道寒光。有一次父亲与徒弟一起去出诊,突然,雷雨交加风把防风设施最好的马灯刮灭了。一团漆黑,身上带的火柴也被雨水侵蚀,看着一道道闪电划破黑暗,又被黑暗迅速淹没,他们只能凭着感觉。马灯灭了,他的徒弟讲,我陷入一种听天由命的无奈和恐惧中。师傅倒是很平静,或许他经历过太多险象环生,不平心静气,又能怎么样呢?到一家农户家的院坝旁,在背风处,师傅重新点燃马灯,灯光逼退黑暗,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来了。我看看师傅,看不清他的表情……

似铁的漆黑,如同沸腾的铁水,现在我庆幸自己曾经历过这样的淬炼。

     今年父亲已经去世多年,我在远离故乡的异地,回望故乡,回味过往,马灯不在了。时代不断前行,煤油灯就让它搁进记忆中吧。但我难忘煤油灯,那曾经是亲情的光芒,是生活中永远明亮的坚韧精神,是一种生存的哲学。

“那全部的幸福,都源自燃烧的我,暗夜中模糊的你。”泰戈尔的这句诗像是写给我父亲的。

作者:龙宇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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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吕媛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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