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泪的半碗炖蛋

◉ 许佳荣（江苏兴化)

还有两天，就要立夏了。被生活重负过早压弯了腰的母亲，不由得愁绪再度袭上心头：家里仅有的几只母鸡产的蛋越发少了，而开销的地方太多，生活用的火柴、酱油、醋；我们学习用的橡皮、纸张、直尺用品；甚至父亲的党费也要靠鸡蛋缴纳。眼下，不仅没有一只鸡蛋，双代店的账上还赊了好几块钱呢！

我们老家有着“立夏吃了蛋，热天不疰夏”的说法。相传鸡蛋圆圆溜溜，象征生活圆满，立夏吃鸡蛋能祈祷夏日平安，经受住“疰夏”的考验。因而到了立夏这天，家家户户都要想方设法用红色的编织袋包裹着煮鸡蛋给孩子们吃。

得到蛋后的孩子们并不急着吃，而是要斗上一会儿蛋。通常大家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摩拳擦掌，开始斗蛋。斗蛋的规则很简单：蛋分两端，尖者为头，圆者为尾，斗蛋时蛋头斗蛋头，蛋尾击蛋尾，一个一个斗过去，破者认输，分出高低，最后的胜利者就是“蛋王”。

在我的记忆里，玩伴加美总是常胜将军。在斗蛋前，他用蜡笔在蛋的外面画上狮子、老虎等猛兽的图案，显示出逢斗必胜的霸气，也不知是赌运出奇地好，还是气场的强大，他那“蛋王”的称号蝉联了好几年。我内心发誓：今年一定要斗败他！然而，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我，哪知道家庭的窘境和母亲面临的难处。

在热切的期待中，终于盼来了立夏的日子。那天，我兴冲冲地起床，洗漱一番后，直奔厨房。揭开饭锅是一锅热气腾腾的麦糁子粥，再揭开里锅空空如也。我从激动到失望，手里捧着早饭碗，眼里含着泪水，内心憋屈不已。

刚好这时，母亲端着满满一脚桶全家人的换洗衣物从河边码头汰洗回来，见我神色不对，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对我说“荣儿，实在不好意思，按理立夏要吃鸡蛋的，可家里一只鸡蛋都没有了，是父母无能，让你们姐弟们受苦了！”

母亲一开口，我“哇”地一声哭开了，眼泪如同决堤的口子一般滔滔不绝，哽咽着说“立夏怎没鸡蛋吃？您就不能向左邻右舍借几个吗？”

面对我的质问，母亲泪水涟涟地说道“孩子，鸡屁股可是一家一户的小银行啊！大家日子过得都紧巴巴的，我知道，让你们立夏有蛋吃的要求不高，可眼下全家八口人能够填饱肚子吃饱饭，就烧香叩头了......妈妈太难了！”母亲拥着我和弟弟、妹妹哭声一片。

后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踏上前往学校道路的，只记得那是唯一一次没有和“蛋王”加美斗蛋的立夏时节。

很快，午饭时间到了，我郁郁寡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当走近家门时，厨房里飘出了一阵阵鸡蛋的香气，我知道这是炖蛋的味道。我心里疑虑道：母亲说没有鸡蛋的，怎么有炖蛋的香味？

进了厨房内，除了眼眶红红的母亲外，还有大婶、五婶也在。大婶和风细雨地说：“佳荣，快吃饭，你妈特地炖了你喜欢的鸡蛋，今天立夏应当吃蛋的！”。

五婶接着告诉我“我是后来听说了你家缺少鸡蛋的事情，和你大婶商量后，凑了4只送来了！”

听了两位婶婶的介绍，我弄清了事情的原委。母亲见婶婶们在自家子女多本不富裕的情况下解囊相助，流下了感激的泪水。考虑到自家孩子多，4只鸡蛋哪够吃，便将鸡蛋打碎搅拌后和上水，佐以葱姜、酱油放置于饭锅炖了，满足了我们立夏吃蛋的渴望。

望着半碗青翠且晶莹的炖蛋，虽不丰厚，在我眼里却是世界上最美味的菜肴。吃着浓香氤氲的炖蛋，我不由再次泪水盈眶，度过了那浓浓母子情、邻里情浸润的立夏。

现在，立夏斗蛋已成过往。但每到立夏，我总会想起那半碗含着母亲泪花的炖蛋，还有她那慈祥而忙碌的身影！

许佳荣修改于：2024-05-06 09:4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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