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老街/马韩总编推荐

◉马韩 (山西)

我又做梦了，梦中又见到了那条消失的老街。

梦里下着雨，我再次见到那些个屋顶长着蒿草，瓦片残缺裸露着泥土的老旧房屋。穿过熟悉的再不能熟悉的巷子，三三两两回家的人们，有的一手撑着伞，一手小心翼翼扶着老的掉渣的墙壁，脚却娴熟地沿着墙根高出的地方三步并做一步走；有的骑着自行车耸着肩膀低头闭眼，为了躲避深浅不一的积水坑洼摇摇晃晃地，曲曲折折地前行。当我推开两扇磨圆了棱角的腐朽老门板，伴随着“吱扭吱扭”的声音仿佛回到了我的童年时代。我的眼前又一次出现了这样的画面：挨家挨户的房顶铺满了一片片补丁般的塑料布，塑料布上横七竖八地压着圆木棍、砖头块。屋外，院中积满的雨水快要淹没门槛进入家中。屋内，水桶、洗脸盆、大瓷碗炕上地下滴答滴答溅着水花。“就是这样的巷子！就是这样的生活！”我在梦中呼喊着醒来，梦中的雨水竟然淋湿了我现实中的双眼。

记得早些年怀仁正月十五闹红火、垒旺火就在这条老街上。这条街很短，短的从街头到街尾还不到现在公交站两站地的距离；这条街很窄，窄的刚刚够两个骡马车并行通过；这街很乱，乱的行人不得不穿梭于骡马车、自行车、摩托车和三轮车的夹缝之间；这条街很脏，脏的各条巷子口污水汇成小河，垃圾堆成小山。即便如此，这也是我印象当中老城里唯一一条撑门面的主街。

我的童年乃至少年时代便是在这条主街上度过。在这些贯穿主街南北的各条小巷及巷间的宅院里，封存了我许多落满尘埃的记忆。曾记得夏日里巷子中一声沧桑的“冰棍雪糕”叫卖声让我的心变得不再安分，于是死磨硬缠和家人要上二分钱，便奔跑在狭窄悠长的巷子里四处追寻那沧桑的声音；也曾记得秋日里与大杂院里的小伙伴踩着窗台，相互扶着掏各自屋檐下的麻雀蛋用泥裹起来烧着吃；更记得有一回和小伙伴们玩藏老猫的游戏而躲进了阴森漆黑的“鬼屋”，凉飕飕的风吹过我的脖颈，总觉得背后有多少颗脑袋正张开碗大的嘴，并喘着粗气向我吐出长长的舌头，我哆嗦着最终“哇”的一声连滚带爬逃了出去……

2002年我离开家乡去外地上了学，之后回老街的次数就变得越来越少了。曾经熟悉的狭窄而又古老的巷子，还有巷子里面年代久远的老房子已变得模糊不清。

这条老街曾承载着我和同龄人及父辈们多少逝去的回忆？在那个经济并不发达、交通极不方便、消息极其闭塞，逢年过节或家里来客人才能吃上一次肉和水果，见着个板蛤蟆——桑塔纳就能在后面追老远的年代，我的父辈们是多么期盼着有朝一日老街能改变些什么。

2008年春节过后，老街附近的居民迎来了怀仁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旧城改造，伴随着机器轰隆声，这条老街逐渐化作一堆断壁残垣。在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我踱步在断壁残垣之上寻找着过去的足迹，却只寻得一片片闪着太阳余辉并散发着温暖和余热的砖头瓦砾。

老街的旧貌再也看不到了，我只能在山西籍导演宁浩拍摄的《香火》电影中一点点拖动进度条寻找着老街昔日的沧桑。如今每天开车送孩子上学路过那里，有时会莫名地望着周围拔地而起的居民楼和各色林立的临街商铺会突发想象：过去，这应该有个房顶长草的杂货铺；那应该有个黑灯瞎火的小胡同；那个日阳窝里终年有个盘腿而坐卖瓜子、大豆、红姑娘的黑胖老汉；那边那个位置过去应该是叫城门坡，坡下有个铁匠铺和钉马掌楼…… 老街上曾经那些破破烂烂、东倒西歪的房子，脏水横流、垃圾遍地、臭气熏天的街道在我们这代人的期待与憧憬中已经成为过去。而今， 高楼耸立云中，街道错落有致，道路宽敞整洁，商铺密集成群，百姓宜居宜娱……老街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已是那般的遥远，十年的县城变化，叫远离家乡的游子们甚至望而却步。

前些天同一位早已定居外省的昔日小伙伴在微信里谈起我们当年在县砖瓦场附近的荒芜之地拔甜草苗子和麻麻草的事。他说他现在很想吃，想忆苦思甜追寻下当年的味道，问我能否再寻些甜草苗子和麻麻草了。我却苦笑着摇摇头说找不到了，世事变了，变得一切都焕发了新机。

随着县城规模的不断扩大，原来的老街附近早已变得繁花似锦，就连我曾经拔甜草苗子和麻麻草的荒芜之地早也不复存在。如今那片已建成好几个大型小区，小区周围大型商场、商务宾馆、银行、饭店、学校应有尽有。原来荒凉偏僻的地方现在每逢上下班时间还堵车，竟有点“城市病”的征兆了。前两年我和我的父母都梦幻般住进了这片笔直挺拔的高楼里面，我常常临睡前站在家中阳台边，俯瞰着楼下灯火辉煌的长街久久地发呆，我不禁想来：我周围的一切既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这难道就是我儿时玩耍过的荒芜之地？

前些年听说，怀仁还要通高铁，以后从怀仁坐火车去首都北京也许只需一个多小时。我期待着高铁早日开通，然而从眼前许多事的经验来看，什么事并不是一蹴而就的，直到三十多岁，直到我从一个孩子变成两个孩子的爸爸，老街周围的这一切才在岁月的变迁中，在改革开放的持续浪头中相继成为现实。而前不久怀仁人民期盼更久的怀仁撤县建市又一次变成了现实。

老街永远的消失了。她消失在怀仁几届弄潮人的峥嵘岁月中，消失在从上至下向着幸福怀仁大道奋力挺进的辉煌征途中，却永远不会消失在我们这代人的记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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