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以痛吻我，我却回报以歌/云露总编推荐

——致敬母亲王素岚

◉云露 (内蒙古)

我的母亲于1934年出生在海拉尔市。我的姥爷是达斡尔族人，是一名远东铁路工人，会讲俄语。姥姥是俄罗斯族人，出生于俄国的一个中产阶级家庭。我的母亲中文名叫王素岚,俄文名叫娜佳（Надя）。

母亲的母语是俄语，早在建国前呼伦贝尔公安局招聘俄语翻译时，母亲就凭借着俄汉双语的优秀表达能力被录用，年龄未满十五岁的她成为了一名公安干警。开始母亲的工作是做审讯苏联等外籍犯罪嫌疑人的同声翻译，她配合当时的公安局办理了很多案件。母亲勤奋好学，不仅精通俄语，还粗通日语，可以说是内蒙古自治区最早的翻译人才。她先后担任过海拉尔市公安局内勤、呼盟中级法院书记员、包头617厂专家办公室秘书以及包头市政府接待办秘书，在包头工作期间，母亲又被组织派到北京系统地学习了俄语的阅读和写作课程，随后去了包头市给援建包钢的苏联专家当翻译。后来又担任内蒙古轻工业干校党团委办公室负责人、昭乌达盟财贸干校班主任、昭乌达盟工商局政工科负责人、赤峰市科技情报所所长以及赤峰市外办副主任。

　在海拉尔市公安局着警服的照片

母亲工作能力强是单位公认的，外交活动必须具备周密的策划和思辨能力，母亲一生中参与过无数次外交会议和政府接待工作，经常在自治区两会期间被临时抽调到会议筹备工作组来协助办会。有一次，我和单位的同事在赤峰市办会，同事到家里看望她，聊起了工作的情况，她顺便问同事：“你们办了多少人的会议？”同事说：“不少，二百多人呢。”母亲非常淡定地说：“我以前工作时担任筹办会议的总指挥，会议的规模有时会近千人。”接着又说了具体办会的工作经验，让我的同事惊叹不已。那时没有电脑等现代化工具，仅仅是靠着手写和大脑的记忆，而母亲从未出过差错。

　　母亲（右一）陪同日本私立大学代表团参观

母亲不仅工作能力强，并且非常遵守公私分明的原则。八十年代时她经常到呼和浩特市新城宾馆办会，我去找她很不方便，经常遇到警卫人员的阻拦，当时恰巧母亲负责发放会议通行证，所以我向母亲说希望她能够给我一个通行证，出入能方便一些，但是她坚决不同意。母亲认真地对我说：“每个工作人员都有亲属，要是都给亲属发通行证，会议秩序不就乱套了吗？”无奈，我还是老老实实经过审查后才能见到母亲。现在想来母亲的做法是完全正确的，她通过言传身教告诉我们，要严格遵守纪律，不搞特殊化。

母亲（左三）在柴胡栏子烈士陵园

除了母亲在工作上的优异表现，她留给我最深刻的印象还是她的热心肠。每当听到别人有困难，她就想方设法、动用自己的一切资源为别人排忧解难。小时候我曾经在定居北京的母亲最要好的朋友赵阿姨家度过了三年时光。我记得在我读小学的时候，母亲得知她在“五七干校”的战友李阿姨的丈夫高叔叔得了肝病，后来转为肝癌，立即联系赤峰市的医院为高叔叔进行医治，但是由于病情严重，赤峰市的医院医治不了，母亲就想办法帮助李阿姨用担架将病人抬到北京市赵阿姨家住下来，她再给联系医院治疗，从联系医院为高叔叔医治到安排后事，母亲可谓是尽心尽力。

　　（母亲与几个姐妹庆祝新中国诞生的合影）

在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时期，母亲接到了任务——到农村给上山下乡青年点的知青们当“带队”。所谓的“带队”，就是给知青们当党委书记，带着大家一起干活的机关干部。一向把工作看得很重的母亲匆匆打点一下行装就下乡了。记得有一天，母亲走了没多久又返回来，把家里正在用的小鼓风机拆下来，我问她：“妈，那东西用得好好的，您拆它干嘛呀？”妈妈说：“青年点做饭没有鼓风机，我看咱家这个不常用，放那让大家用吧。”现在回想起来，母亲实在是太无私了，因为青年点做饭没有鼓风机就把家里的鼓风机拆下来，还顺便又把家里的米面油每样都带上许多，母亲说“我们青年点知青少，总共才二十几个人，我看谁生病了可以做点面给他们吃”。记得她最后一次去青年点是我陪她一起回去的，当地的老乡们听说她要走了，村里的男女老幼都不约而同出来流着泪挽留她。

记得那时我们在军分区的院子里生活的时候，每逢周末，母亲一大早就会做一些馓子、麻叶等食品，让我送给站岗执勤的战士们。那时有一个班的战士，分别负责站岗、收发室、卫生所等地，母亲要求我端着这些食品到每个地方都给战士们送到。母亲的为人处世在潜移默化中影响、教育着我们，我们也时刻提醒自己要严以律己、大公无私、待人宽厚。

　　（母亲与知青的合影）

作为一位母亲，她也非常重视对我们这些子女的教育。母亲爱好文艺，所以很注重对我们文艺爱好的培养。记得小时候，她为我和弟弟各买了一把小提琴，并请来了一位赤峰市文化局的老师为我们上课。母亲还鼓励我们多参加学校的各种文艺活动。在同学们的眼里，我是一个从小全面发展的学生，舞蹈、拉琴、宣传都是我上学时积极参加的活动。我参军入伍之后，也经常参加部队医院里的各种文艺活动，直到转业前还在跳舞。至今每逢单位组织活动，我也以朗诵、舞蹈等方式参与到其中。

现在回想起来母亲不一定是有意培养我的某种艺术才能，而是在培养我吃苦耐劳、坚韧顽强的精神，鼓励我们参与集体的活动、融入集体的生活，所以我后来的很多素质都受益于早年的锻炼。无论是在部队严格的训练、军校艰苦的生活，还是工作中面临的压力，没有什么可以难倒我，这些都要得益于母亲的正确引导。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最高兴的时刻莫过于我们子女取得荣誉和好成绩的时候。

　　母亲（前排右二）探望孔飞将军遗孀云清同志（前排左三）

因为有了母亲，家永远是我们最温暖的港湾。母亲在我们眼里是一位好厨师也是一位美食家，只要我们一回到家里，她一定要亲自到厨房做几个我们爱吃的菜。每逢春节临近，她会提前好多天就开始忙碌，领着我们这几个孩子打扫家里，光打扫还不行，她还经常把家里的墙壁刷成淡蓝色、淡绿色。文革结束后，她的年货采购计划里一定要有鲜花，每到过年时我们家都会张灯结彩。

　　作者

然而母亲的一生也不是只有鲜花与荣耀，她也经历过阴暗的岁月，所幸最终得以拨开云雾见月明。1957年5月1日，人民日报刊载了**中央在4月27日发出的《关于整风运动的指示》，决定在全党开展以反对官僚主义、宗派主义和主观主义为内容的整风运动，号召社会各界人士提出自己的想法、意见。因为母亲为人正直、内心纯粹，又受到当时第一部反映反对官僚主义的短篇小说——《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的影响，母亲经常给组织上提改进的意见，纠正当时存在的一些问题，例如苏联专家的待遇过于奢侈、存在严重浪费的情况等等，不久之后她受到了组织的批评，结果被打成了右派。直到母亲和父亲结婚之后，父亲才帮助母亲把右派的“帽子”摘掉。

　　母亲与父亲的合影

苏联专家撤走之后，母亲随父亲回到了昭乌达盟（赤峰市）。文革时期，母亲由于父亲蒙受冤屈的缘故，她也被扣上了“乌兰夫黑帮”、“新内人党”等罪名，开始了漫长的遭受不公正对待的日子。1970年的时候母亲进入“五七干校”学习，在那里度过了五年时间。文革中，母亲的坚强毅力超出人们的想象，在父亲被关押期间坚强地支撑起了这个家。

　　母亲与外宾

文革结束后，母亲不顾文革中落下的创伤，又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她所热爱的工作当中，母亲在担任赤峰市外办副主任的职务时，非常注重对外语后备人才的培养。优秀的外语翻译人才在那个年月的内蒙古可以说是凤毛麟角。在实际工作中，母亲深刻体会到内蒙古自治区加快培养外语人才的重要性，她多次向政府提议在赤峰市举办外语培训班培养外语后备人才，最终得到了组织的批准，先后创办了俄语、日语、英语等语种的培训班，她亲自选聘教师、审核课件、安排教务，培训班的工作都由母亲亲自核实。她毫无保留地将她的经验、知识传授于年轻人，培养了一大批懂外语的青年人才，使他们终身受益匪浅，一部分考大学派上了用场，一部分成为了各地区的翻译骨干人才。

　　母亲（前排居中）与外宾合影

母亲的晚年是在赤峰市的家中度过的，我到呼市工作后，曾多次邀请母亲来呼市居住生活，都被她婉言拒绝了，因为那里是她生活工作过几十年的地方，有她熟悉的一切。母亲病重期间，只要我们给她拿回去的营养品没有打开包装，她就一定会送给看望她的朋友、邻居、下属和晚辈们。我经常对她说“人家过来看望您，是对您一生为人的认可，这么珍贵的情谊不是用其他物质的东西可以补报的，人家谁会在意这些东西呢？”母亲微笑着没有回答我。

　　母亲与我和赵阿姨的合影

母亲的一生有着追求完美的人生态度，自己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好，直至卧床不起了也一直保持着自己良好的生活习惯。一生酷爱读书、乐于助人、追求完美的母亲到临去世前都要坚持看书、读报、照镜子、换衣服。

2014年的中国情人节——“七夕”那一天，母亲走了。如今母亲离我而去已经五年，这五年带给我的是日夜不绝的思念，我时常想起与母亲度过的日子和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时至今日，我感悟弥深，更能理解母爱的伟大与无私，母亲人性中的美好彰显无遗。我时常凝视着母亲的照片，不禁会想起泰戈尔的诗：“这世界以痛吻我，我却回报以歌。”时至今日，回顾往事，我越来越感到母亲就像钻石般纯粹，在一生中经受了无数次生活苦难的磨砺后留下了璀璨的精神财富，只要有一点光，就能反射出眩目的美丽，永远照耀着前行中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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