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岳父
◉ 许佳荣(江苏兴化)
岳父识字不多,沉默寡言是他的特性,但他做人耿直、公正、勤劳和善良,却赢得了村里人的佩服。
常听岳母讲,“文化大革命”时期,在大邹公社担任副书记的一位亲戚受到冲击,被造反派们关押在离集镇数十里的村庄牛棚内。20多岁的岳父起早步行,带着奶奶烧好的红烧肉赶去探望,他凭着机智和精明,躲过了看守的一道道关卡,与饱受凌辱的亲戚会了面。
患难见真情。岳父和他带来的红烧肉,犹如缕缕春风吹拂了亲戚心中的阴霾,让他从绝望中重新坚定了生活的勇气和信念。说实话,在那样的环境中,岳父为人的担当和果敢让人折服。
后来,岳父与这位亲戚成了莫逆之交,有什么为难事,只要找到他总能得到帮助解决。岳父从不利用这等特殊关系,为自家谋取私利,而是用在大队或者生产队的农业发展上。
上世纪70年代,岳父担任生产队副队长后,常常被派往兴化城区做公关的事情,比如采购化肥、氨水、农药等紧俏的农用物资。因为,那位亲戚主管商业系统的物资供应。在那计划经济样样凭条子、靠计划、走关系的年代,岳父自然成为大队支书、生产队长眼里的“香饽饽”。每当大队缺口农用物资,只要他领衔而去,总是满载而归。
直至农村实现“大包干”,分田到户后,岳父才结束采购员的使命。
岳父是地道的农民,但他更是一个精明的庄稼人。他以独特的视角,看准了村里上百亩的水面,决定承包水面搞水产养殖。他瞅准机会,立即找村负责人商谈此事。支书正为偌大的鱼塘如何发包而发愁,岳父的计划,无疑解了村里的燃眉之急。
双方一拍即合,很快签下了为期三年的承包合同,除承担全体村民的人口鱼供应外,还每年上缴村集体1500元。这在80年代初期,不失为一个大胆的计划。
养鱼需要精湛的技术。这对于识字不多的岳父而言,可比别人要费力劳神的多。他每天去乡水产办公室拜鱼技员为师,掌握清塘、放养、投饵、蒸氧、捕捞等环节的养殖技术,一一用圆珠笔,记在小本子上,写下的字歪歪扭扭像爬行的蚯蚓一般,因为他知道“好记性,抵不上烂笔头”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他白天忙着责任田,晚上忙于鱼塘巡查管理。村里的河沟散布在村庄的四周,一圈下来,需要3个小时。岳父性子慢,不疾不徐,不管四季变幻,不管风吹雨打,始终把精力专注地伺候着鱼塘里的鱼儿。
当年的艰辛付出,最终迎来了人欢鱼跃的喜人场景。三年后,岳父成了村里为数不多的“万元户”。登上乡里光荣榜,胸带大红花走上领奖台的镜头,被村里人津津乐道了好一阵子。
再后来,岳父又赶新潮般地当上了“行老板”。他开行执秤,老实人不欺负,本村人和外村人平等对待,买方和买方一视同仁,欺行霸市在他这里不可能发生。
有一次,临近中堡镇的一位收购小麦的粮贩子找上门来,送了条金南京香烟给他,并许诺“只要用我的大杆秤,少不了你老板的好处!”岳父知道,所谓大杆秤,其实就是坑害粮农的黑心秤,一笆斗至少要让农民损失15斤左右。向来沉默的岳父,生气地说“别说是一条金南京,就是给更多的好处,我也不能昧着良心,帮你收黑心粮,赚黑心钱!”紧接着,把香烟扔出门外,粮贩子灰溜溜地走了。从此,岳父办事公道的口碑矗立在村民们的心田。
岳父虽沉默,但心善。左邻右舍碰到啥难事,都乐意与他倾诉。史姓村民接近40岁才找了一位大丰离异的农妇成了家,随母亲一同进门的女儿,因为其亲生父亲服刑,一直办不了身份证。眼看着女儿到了出外务工的年纪,却因身份证缺少寸步难行,夫妻俩心急如焚。
素以不多事处世的岳父,给在县城做新闻记者的我打来电话,讲述了老史家的困难,要我帮帮忙想想办法。我先和公安局户政股中队联系,咨询像这种情况如何处理?户政中队唐队长一一释疑解惑。按照公安部门的要求,我特地回老家,与老史家人一同去大丰相关部门索取所需资料,后经兴化公安的努力,老史家的女儿终于有了合法的身份。
老史特地给岳父送上10斤菜籽油以示感激,岳父谢绝了。“行善积德是做人的本分!”话语不多,令人敬仰。
岳父与世无争,性格内向,本以为有个幸福的晚年。那曾想,2016年4月,岳父偶感食管部位吞咽受阻,难以下咽。
做子女的我们赶紧陪他去医院检查,结果为食管癌晚期。拿到报告,眼泪背叛了我们的神情,他虽说沉默,但内心清楚自己患了不治之症。后来,我索性告诉他真相,他很坦然。由于病灶的部位在食管的上端,且不利于手术。面对手术治疗和保守治疗的艰难选择时,岳父毫不犹豫地确定保守治疗。
在肿瘤医院化疗和放疗的日子里,岳父一声不吭地承受着病痛的折磨,一个个疗程让他面色如灰,后背呈现出焦黑的瘢痕,那是放疗灼伤所致。每次将他从检查床上扶起,总显得心神疲惫,四肢无力,但他总佯作笑意。
四个月后的仲秋,一个炎热的凌晨,刚卧床休息的岳父,突然大出血,枕头、凉席上全是血,岳母吓呆了,急得不知道找谁求助......
等我和儿子接到消息,已是一个小时之后。当赶回老家村口时,岳父奄奄一息,听见我们的说话声时,眼睛四处张望,眼神无力且无助。儿子开着车,我和岳母托着他羸弱的身体,火速地往医院赶去。
汽车刚转过村前的弯道,岳父喉咙里发出“咯吱”一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走完了他76载的人生之路。我和儿子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继续往急诊室赶,我抱着岳父柔软的身体,含泪央求医护人员施救,希望奇迹出现。然而始终没能等来那一刻。
我望着躺在怀里的岳父,如同入睡一般,是那样的安详和平静。他在临终前,未曾留下片言只语,沉默依旧,因为他知道,有我们的关怀,岳母的晚年一定会幸福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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